【卜岳】故人叹03（完）
章三、命里劫
几人在城门前送别，一番嘱托之后，卜凡抱拳拱手，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瀚州路远，却并非不可往来，他日必当有缘得见。”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将三人抱住，而后立刻转身上马，快马离去。
没想到，几日之后，却传来卜凡被刺杀身死的消息，护送他回瀚州的一队亲兵，到最后就剩下一个小兵，趴在死尸堆里，逃过了一劫，拼了命送回一句，世子被刺，跌落悬崖，尸体无处可寻的消息。
消息传回宫内的时候，岳明辉正抱着那本诗经给灵超读，正读到那首，《唐风·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没人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无论是岳明辉还是灵超木子洋，都用尽了所有办法去搜寻消息，但到最后，似乎所有结果都在告诉三人，放弃吧。
比起他们这边的忙乱，蛮族那边似乎安静的可怕，他们似乎已经接受了，他们唯一的世子，在为质子五年之后，彻底的消失了，这让岳明辉很不安，他多次上谏与皇帝，但是皇帝却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求仙访道上，丹药吃的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昏庸而暴躁。
终于，皇帝对自己立的这个太子不满了，他认为岳明辉已经等不及他死了，想要立刻篡夺皇位，他下令将岳明辉禁足东宫，三皇子代理朝政。与此同时，瀚州似乎终于忍受不了了，在卜凡消失两年后，瀚州向东陆开战了。
一开战，由木子洋父亲率领的虎豹骑却被重创，瀚州方面似乎相当了解虎豹骑的布阵路数，有备而来，逼得东陆军节节败退，情势危急，木子洋率手下亲兵侧翼突击，却直接在谷内撞上了埋伏。
“哥哥，相识数载，我的兵法是你教的。”
“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再度相遇竟是在此。”
木子洋一队再无回音，斥候回报，交战谷内大火不息，木子洋父帅执意搜谷，但谷内尸体皆已成焦炭，最终寻到了木子洋自十五岁上战场便不离身的军牌。
将士见少帅身死，皆是肝胆欲裂，勉力将瀚州大军逼退数里。但支援迟迟不来，实在难以为继，蛮族铁骑的马蹄终是踏到了帝都的城门之外，皇帝惊惧而亡，宫内人四散分逃，岳明辉站在他父皇的床前，旁边的老太监劝他快逃。
他近乎凄惨的笑了，转身向大殿城楼走去，声音喑哑：“父债子偿，君王死社稷，我逃到哪里去。”
灵超站在殿门口，岳明辉抚着他的鬓发，哄着他：“快走，小弟，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走，你们都不要我了是吗。凡哥，洋哥，连皇兄你也这样吗？”岳明辉几乎已经无力在说什么话，却看到三皇子向这边走来，暗觉不妙，忙把灵超藏了起来。
“你藏好，不对劲，你三哥不对劲。”说完便向外跑去，果然三皇子一见到他便派人将他捉走。
在这一片混乱时，却有人趁乱从城外混入了宫中。灵超见岳明辉被捉走，目眦欲裂，捡起一套太监的衣服，用灰和血把脸摸的一塌糊涂，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天大地大，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救他的哥哥。他一边小心自己不被别人伤到，一边寻找岳明辉，在一个宫殿转脚，被人狠狠的撞倒了，他慌乱的在地上爬起来准备逃跑，却被人拉住了。
“这是从哪跑出来的小脏猫？”
“洋哥？你没死？”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皇兄，三哥，我找不到他，我找了好久，我害怕被别人认出来，我找不到皇兄了。”
“嘘，我知道他在哪里，你凡哥马上就能攻破城防了。我们去找他。”
三皇子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把岳明辉当成自己最后一张底牌，他站在城楼上，向卜凡示意，放过他，他就把岳明辉还给卜凡，卜凡不信他，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三皇子不是硬骨头，但是嘴巴也不软。
“杀了我，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他，我死，他陪葬。”
“我可以找，你说，我放过你，不说，你立刻死”
“你不敢赌，你怕他死。”卜凡几乎要暴起用拳头打烂三皇子的头。却被木子洋拦下了。卜凡得到木子洋带来了消息，转身便去寻人了。
而木子洋搬了把凳子坐到三皇子对面，坐得舒舒服服了才开口：“你知道你为什么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吗？”
三皇子颇为不屑的轻笑了一声：“成王败寇，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你还整的跟什么大英雄似的，你真的以为蛮族会安心让他的世子一个人来东陆吗。”
三皇子脸上的不屑消失了，转而代替的是不可思议。
“觉得不可能是吧，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蛮族人是谁。我从小就在边疆长大，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其实是在边疆出生的，你在动心思想要伤害我弟弟的那一天，其实就已经该死了，想想让你活到今天，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脸上有点挂不住。”
“对了，一开始唐拓尔是想要跟你合作的，但是被我发现了，我就把他杀了。”
三皇子死了，咬舌自尽，他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他的口舌才能，但是死后宫人给他收殓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断掉的半截舌头，大家都说是被老鼠叼走了，是报应。
岳明辉是在当初他们偷果子的宫里被找到的，木子洋当初跟着三皇子的手下得知了岳明辉暂时无事之后便立刻去寻找卜凡，想给他一个卖人情的机会，省的岳明辉抓住他俩假死骗人的短不松嘴。
“哥哥。你没事吧？”
“倒是担不起你这句了”
卜凡多年来的筹谋，算计，一下子全消失干净，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毛头小子，他把头深深的低着，连看一眼岳明辉都不敢。
岳明辉斜眼打量着卜凡，他们分别时，卜凡还是少年，无论是哪里，都还是孩子的样子，如今却大不一样了，且不说身高，就是长相，也有了极大的变化，脸的轮廓刀削斧劈，头低着，脸上什么模样看不仔细，但是甲胄加身，好不威武。但他的头深深的低着，仿佛还是那个偷吃东西被他撞见的小孩子。小孩子犯了错，骂两句也就是了，岳明辉刚才还满心的家国仇恨，现下却有些心疼了，他一想到这，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哎，哥哥，你打自己做什么，你打我吧”卜凡慌着上前抓住岳明辉的手，却又飞快的放开。
“殿下，您是被关的时间太久了疯掉了吗？”木子洋解决完三皇子那边的事后，带着灵超匆匆赶过来。
岳明辉惊呆了，一把推开卜凡冲了过去
“你没死？小弟怎么同你在一起？”
“谁死老子也不会死啊。”
“竟胡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三个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近些年的事情，而卜凡只是站在后面，不一会，竟然靠着墙面睡着了，等到三人叙够了旧，卜凡早就睡得人事不清了。木子洋捅了捅岳明辉的胳膊，轻声说：“这傻孩子不知道几天几夜没睡了，刚才又让您这么一凶，怕是吓得不轻。”说完便带着灵超出去解决外面的残局了。
岳明辉眉头紧紧的皱着，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也为了他们瞒着自己生气，他走过去轻轻的把卜凡拍醒，卜凡醒来一个激灵，脸上带着几分惊惧，岳明辉看到，不由得弯弯嘴角笑了，露出了一颗虎牙在外边，卜凡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哪里知道方才还冷冰冰的哥哥，怎么又这样亲亲热热了，他傻乎乎的说：“哥哥，我是在发梦吗？”自己说完，还抿着嘴笑了，使劲瞪着眼睛，盯着岳明辉看。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看给你困得，走吧，睡觉去。”岳明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转身出去。卜凡忙跟上。一路走，一路在岳明辉后边解释。殊不知这些话刚才木子洋已经讲过一遍了，岳明辉也不打断他，等走到东宫门口，岳明辉拐道要进去，卜凡却停住了。岳明辉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人跟来的脚步声，疑惑的转过身去，只见到卜凡站在门口，望着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卜凡的眼里却有星星点点的光。
“站在那里干什么？”
“哥哥，我走了。”
“干嘛去？”
“回大营，等到过两天事情办完了，我就回瀚州，就是现在的事情有点多，不能一下子就离开。”
岳明辉简直气急了，他飞快的朝卜凡走过去，连声音都比平时要高了很多。
“回瀚州做什么？东陆这么大，都容不下你这个大爷吗？”
“不是东陆容不下，是哥哥你容不下。”卜凡又在盯着岳明辉看了，卜凡的呼吸似乎比常人慢一些，他呼吸吞吐的气变成了一圈圈的线，把岳明辉缠住了。
“为.....为什么这样讲？”
“哥哥你觉得同我一起长大，有兄弟的情谊，愿意照看我，留下我。”
“你这不是也明白吗？那你......”
“可是我不愿意”
“你这又是在捣什么乱？”
“因为我对你，不是兄弟的情谊。”
岳明辉愣住了，日头晚了，残留下来的一点点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卜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强装作轻松的样子，给岳明辉整了整他颊边的乱发，然后小声的说：“我走了，哥哥。”他塌着背，明明年轻的一塌糊涂，却仿佛踩着夕阳，逐渐苍老。
“卜凡。”岳明辉大声的叫了他一句，卜凡愣住了，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就听到岳明辉跑过来的脚步声，卜凡被岳明辉一把拽住，听到他说：“行了，知道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下好，宫里省了一张床钱。你怎么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小时候吃点心要我咬过的才肯吃，一天到晚委屈巴巴的，瞅你现在这么大个，有个屁用。”
卜凡屏着气，仿佛要晕过去了，在岳明辉不停地唠叨声里，偶尔能听到一句不同声音的，“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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